穿棋引线

vivi

作者：高利亚



(第八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，原是北京市宏志中学学生)



鹅黄盘面，墨黑棋线。




纵横交错的十九条线段井然排步于棋盘。




桀骜不顺的线想驰骋，想延伸，想冲出方寸大小的空间。但43.2x41.1规格的棋盘无情地挡住了线要远行的视线，线疯狂地撞击无形的坚冷的墙壁。在一次次失望后转变方向，加速，飞扬――再碰壁，线在尝试中放慢了脚步……他的足迹是成长的轨迹，也就是那笔直唯美的格子。在重复经过的交叉处形成了361个“点”，有序地散落四方的是九颗“星”，最中央的是“天元”。线的成长历程深深刻于时间的棋盘中，如饱蘸印泥的印章郑重烙下的命运，他的灵魂本属于这里。




黑子，白子向棋盘散发出青绿色谄媚的光芒。她们即将在361个“点”上落脚，掩盖住棋线曾经最铭心的痛处。黑，白各180个子，粒粒扁圆滑润。脑中恍惚现出一个词――天圆地方！古人把这一思想贯穿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――比如铜钱，比如建筑，比如服装（唐装的整体感是方，而上面的刺绣图案是圆），再比如现在所说的棋子棋盘。就好象我们常不由自主地把生活中的一切放进书包，想填满暗黄纸页间的空隙，用正确，抑和错误的推论交待脑中的问好一样。



一声蝉鸣，如闪电般顺势把遐想与现实撕裂开。




正襟危坐，对方把手伸向白子，宽大的手掌遮住了棋碗，几根手指拨动，拈起若干白子，手指收回――由高段者先取棋是一种殊荣，或者说是一种特权。我扫视了一眼攥棋的拳头，轻捷地拿出一枚黑子。手掌摊开，四枚潮湿的白子战战兢兢地伏在掌纹上，或许这也是一种棋盘？偶数枚白子加一枚黑子，即规定我持白子，对方持黑子。


空枰开局，黑先白后。




他游刃有余地用食指，中指夹住黑子，轻轻放在“点”上，每次都是棋子上的一部分微碰桌面，像小叩柴扉的声音叩响我的心弦。随后，整个棋子着落，“啪”，掷地有声，清脆而美好。初开局，步法总是轻松的，但这种因简易而得的愉悦也是短暂的……




被人潮涌出地铁，我随波逐流，辨不清属于自己的方向。抬头贪婪地吮吸氧气，蓦地发现站牌上写的站名是――童年。




行人渐稀，一只苹果滚落脚边，俯身拾起，指尖未及触到，沁人的清香便滑入心脾，这是童年的味道。踏出地下铁，迈过最高的那级台阶，一个“微风特别柔和，小马格外轻狂”的世界掉入我的眼中。浓密的绿叶缱绻交织，乳白色的阳光透过破碎的云层，像奶油一样甜腻舒缓地流泻下来。溅落在地上。绽出一个个笑涡，渗入心底，让味蕾也艳慕。跳跃的空气像巴洛克的音乐，让人觉得非得戴上橘色的手织围巾才配得上这样的风景。嗯，我要好好地对待与我邂逅的青蛙，也许他就是被施了魔法的王子准备抛过一个金球。厄，诀不能和陌生人谈论偶遇的狐狸皮值几个索里，因为他若是那只狡猾的列那，会偷走我身后一车的鱼，挂在脖子上当项圈。哦，幸好我没有鱼。糟糕，可是我的童年被谁偷走了？



斑驳的记忆已锈出铜绿，锃亮的瞬间已负上灰尘，残破纤弱的蛛丝也不能提示飞逝的岁月。记忆的瞬间只能独自熠熠生辉，用梭子将它们交织能否给我一个灿烂的动感画面呢？据说密码不是咒语，是紫风铃般的笑音。




三里屯倾塌的墙垣把立体的记忆压覆成平面。只有傍晚的路灯还偏执地放出一圈黄晕。昏黄中，我瞥见了那些仍然披散着露珠的“花朵”――玩过家家的游戏，把红砖墙磨出的粉沫当饭的调剂，砖越磨越薄，终于有一天墙壁内透过一声霹雳“一边玩儿去！”自豪地编出童谣，边晃脑袋瓜儿上的小辫儿边在路边津津有味地咏唱，路人经过，提高分贝，条他们艳煞；把板凳倒过来当雪橇，往往前边拉绳的家伙摔无数个跟头，雪橇才移动半步，回家后口径一致地说：“学校的椅子太脏。”…..如今酒巴艳射的灯光把支离破碎的楼群照得尴尬，仿佛是一种辛辣的嘲讽，我们能取下树梢上的那只风筝了，只可惜树是被锯倒的….




当树叶如雨般坠落时，心中也变得湿润，空寂如洗刷过的晴空。又见一片树叶脱离了枝干――它是要落地的。当你能预知结果却对此无能为力的时候，只有祈盼时间能凝固在那里。也许正因如此，人类才发明电脑来满足一切想象，弥补一切缺憾吧！但，真要停留在那一刻，我们会错过未来的精彩呀！再完美的瞬间看久了，也会觉得乏味，不是吗？儿时无虑的快乐是单纯的，成长后就有责任在肩了，快乐来得不易，甚至惊心动魄，但更有味道，更会使人小心珍藏。于是，我轻声恒唱着歌曲，踏着愉快的步伐，噔噔跑在台阶上，四壁如镜子般折射出无数清脆的鼓点，与心共振，心潮更加澎湃！我微笑着踏上前行的地铁…..


雁行络绎，鱼阵纵横。




额头上的汗珠蠢蠢欲动，我用右手的两个手指捏住棋的中心，左手转动棋子，条它代替我的思想，像车轮一样飞奔。每一粒棋子真的很重要，要刚才不走……，但我知道摆在棋盘上的是棋德。他，未着棋子，使用虚着……我抬眼盯着他的嘴角，似乎微微上扬，是得意的嘲弄，还是无奈的苦笑？仅仅一闪而过，我试图解开他眼神中的密码，但这道有无穷多解的选择题，一定让圣贤也无从下手。幸好棋子是圆的，我独自思忖，僵硬冷漠的格子扎眼得让人不寒而栗，惟有圆润素洁的棋子能抚平紧张的思绪。心弦一动――做人也应该如此吧！




飞旋的舞步，飘扬的裙裾，构成缤纷舞池。紫色的空气悬浮着浓烈的香味，似乎能酝酿出惊世的奇葩。红色的绸帐挑拨着视线，簇拥着汹涌的光柱投射进躯体，整个灵魂在臆想之中――呐喊，挣扎――无奈的疯狂…….




清冷无风的黎明，忿忿然呼出一口气，骤然凝为冰滴，簌簌落下。冰雕的迷宫中，仅有泛蓝的银色围墙，小心翼翼地探路，却总走不出心设的迷宫。低头叹息，再叹息――我的脚印！于是顿悟――怒火化不开包裹春天的冰雪。退一步，就有攀援的阶梯，低下头来，踏出脚印就能走出冬天！




一只快乐的百灵在笼中吟诗，从缝隙中抛出一个个活泼的音符。在这样小的空间内怎能欢快？它不向往自由？不仅莞儿，我们才是被禁锢的吧，世界仅这一方小小的自由在这笼中！――至少它能叫出自己想叫的东西。有许多约定俗成的“规矩”套在人们的思想上，但许多人并不知道这就是“传说”中的枷锁。口中说的是这样，做起来还是受约束的。毕竟，手上的污渍移进视野内就能看清，而在眼睑上的，睁着，闭着都不会知道。这些终将会被打破的传统就等着我们了。但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先适应这一切？彻底认清它，才能麻利地铲除，对吗？


围棋契和着道家思想，超逸放达，不受羁束，大道至简。看似漫不经心，然子子生根，步步为营。它不同于象棋驰骋沙场，纵马驰车，充斥着刀光剑影。它是有韵致的竞技，像钢琴独奏的夜曲，安谧恬静而有内涵。或许形容为中国古典的七弦古琴更相宜吧！那么，是齐恒公的号钟，司马相如的绿绮，蔡邕的焦尾，还是楚庄王的绕梁呢？楚庄王沉溺于音乐，樊姬诚心癸醛，于是为了江山，余音不绝的绕梁绝响了。但围棋的生命将贯彻整个历史的坐标，它已融入弈者的血液之中。计算机编程中，一个中文汉字所字节大于一个英文字母，我愿意把它感性地解释成因为中国的历史包含了一段悠久的文明。




下围棋禁止在“禁着点”着子，禁止全局同形再现，出现长生，双提两子，三劫循环，四劫循环等局面，必须及时清理出无气之子（提子）……就是在这么多的硬性规则下，能走出一个暗含玄机的哲学世界，怎能不谓“智”呢？




《旧唐书、元行冲传》中记载：当局者之所以迷，乃是其执著于棋枰局部之胜负得失；旁观者之所以清，则是其不为眼前个人利益所动，而能纵观全局，考虑整体利益。”而这并不意味着天马行空，肆意挥洒棋子。恰恰，必须在意结果――听起来有一点功力。但我以为没有目标地努力的结果往往是南辕北辙，没有确定的要求就总有抚心的借口，在等待“下一次”时坐失良机。




精研每一步走法，把握每一处细节才不会在失足后扼腕叹息。但一心围困尺寸之地，甚至再带有点自鸣得意，怎能料到对弈者大气量的胸襟已设好了更完美的圈套？站得高，看得才能更远；眼光更远，世界才能更大！




对弈的本身就是对立统一的，其实说白了就是矛盾的。所以，难的不是意识到，而是找到平衡的支点，如黄金分割一样完美的契和点。在这一点，矛盾的双方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，像“将军饮马”这道古老的长满胡子的数学题一样，得到并不完美“因真正的完美是马不渴且将军此时就在目的地）但已接近完美的结果。我们常说不存在完美的事物，是因为我们挑剔地站在每一个角度来审视它，每一个瑕疵都会让我们欣慰――原来我有这样一双慧眼！很少有人能带着虔诚圣洁的心来赞美它，因而也注定了相同事物的不同定位。难免。


耳畔唐突地萦绕上清幽的乐音――在这似隔绝于世的静宅院落。一泓池水被拂起涟漪，几只莺鸟开始啼啭，花蕊也在瑟瑟抖动！是谁弹奏出这绝美的曲调，不由加快了脚步去寻觅源处，亭台轩榭以不变的姿态重复闪过，古长廊精致的雕刻也显得繁琐而冗长。谁？在那儿？为谁？




世界围棋界有一个最大的裂缝――在围棋最根本最重大的问题――围棋的目的上存在分歧。




日本棋院、韩国棋院采用计目制规则，认为围棋的目的是围地。惟目是地，称地为“目”，围地多胜。




中国棋院采用数子制规则，认为围棋的目的是占地，子空皆地，称地为“子”，占地多胜。




中国台北应氏围棋基金会采用计点制规则，认为围棋的目的是占地，子空皆地，称地为点，占地多胜。
而这三种均以争地为目的规则引起了质疑――“争地游戏的小道盛行于世，棋的大道――争取生存权利的最高形式的斗争，连同炎黄尧舜天下为公的崇高思想被湮没了。”于是出现了以中国传统围棋观念为基的活子规则――“以生存棋子为目的来下围棋，部落首领（对局者）为争取部落百姓的生存权利而斗争，伟大又崇高。”我欣赏这种大气与睿智。




脚步未停息，终究会找到乐音的源处，毕竟它持续地响着，毕竟它在那里…….


这是一盘没有终局的竞技。我就是我，而他是我的对手，是促我成熟的伙伴，有时他就是我们的命运，与命运对弈，我愿是强者。


写在后面




它们是如此相似。




在我专心棋的同时，回忆的温度熔断了记忆绳索最纤细的部分。于是“呼啦”一下子弹出这些散落在思维深处的思考。




与众多事物的相通之处也许就体现了围棋的博大吧！为写棋，又不仅仅为写棋――还包括那些感悟的实体。




犹豫许久，终于决定把这段话放在结尾，而不是文章开头。若通读此文后的感触与我的初衷相同，思想的应和应该能给人带来一丝欣喜吧！如此，我就很满足了。仅此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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